第66章 恃骄宠纪纲暗称孤 传谍报黄俨假邀月(3)(1/1)
纪纲坐到了黄俨的对面,悄声道:“伸手有份,黄公公,做大生意无论如何要分兄弟一杯羹啊!”
黄俨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,眨眼工夫已镇定下来,静静坐在那儿,仰头望着门外那一轮明月,吃菜喝酒,心思飞转,竟没有一丝慌乱。
经历、阅历使然。他于洪武年间净身入宫,先是在乾清宫做杂役,太祖见他聪明伶俐,几年后便到文华殿侍奉太孙朱允炆,倒也尽职。建文四年,燕王一路挥师南下,兵临长江,建文帝手忙脚乱,不知所为,他便开始为燕王通风报信。燕王即位两三年后,便让他做了武英殿的管事牌子。因勤勉尽职,又有一副悦耳的好嗓子,几年后,便升任大内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提督太监。因郑和、海童、侯显、李达、亦失哈等几个资历相当的长期出使在外,黄俨便成了大内的实际管家。几年下来,驾轻就熟,开始羡慕日进斗金的纪纲,故一旦有人有求于他时,收了钱财便一概应承下来。为鞑靼密送军情,原是他从未想过的,但金灿灿的黄金诱惑太大,大内主管的地位也不会有人疑他,想不到,光景不长,就撞到了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手里。
“幸会,幸会,难得在北京,在一个酒肆相遇。举杯邀月,竟邀来了纪掌爷,那就喝一杯?”黄俨眼皮都不抬,答非所问道。
两个人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,各有优势,谁也不忿谁。纪纲端起酒杯,闻了闻:“好酒啊!不知公公用这等美酒招待何方神圣啊?”
黄俨不知那人是否已经走脱,既然不在眼前,尚不能说把柄,那就要硬气,哪怕是强装。他哈哈一笑道:“黄某月下独酌,纪指挥使、不,是纪都督、佥事不期而至,还有旁人吗?”黄俨故意把纪纲挂衔的一个职务分开说,暗讽几年来纪纲溜须汉王,玩命抓人、杀人,皇上也没有给他个一品的都督乃至从一品的都督同知。纪纲猴脸紧绷,两只三角眼恨不能瞪出来,眼前换了别人,只一个眼色,几个随从上去,轻则一顿耳光,重则早打个半死了。可对黄俨,大内的头号人物,虽知他没干什么好事,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敢碰,即使证据在手,还有奇货可居的后手呢。所以,发了半天狠,也只得没好气地说:“黄公公,我问的是方才从你身边走的人。”“看来纪大人‘夜以继日’的操劳真是名不虚传啊,不满四十岁已是未老先衰,老眼昏花了。老夫落座后,自斟自饮,举杯邀月,那有什么旁人?分明是你看走了眼。告诉你,老夫就好这桃源酒肆的纯高粱烧酒,好不容易得闲饮上几杯,倒被你这不速之客搅了酒兴。要么,你坐下;要么,你走人。”
见抓不到人,黄俨踏实了;纪纲却愤懑了。没有人证,又被黄俨软中带硬地“呕”了几句,实在扫兴,丢了句“打搅了!”便带人离开了酒肆。原来他想着,黄俨几日来鬼鬼祟祟,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若是在北京短暂的逗留之际,能抓这么一条大鱼献给皇上,他就真成了神话里的千里眼、顺风耳,成了火眼金睛了,皇上给他个一品的都督绝不在话下。
纪纲走了,黄俨的冷汗才顺着额角淌下来。他也是表面镇静,心却像在锅里煎熬,千钧一发,总算过去了。他欣喜自己的镇定,欣喜自己稳坐钓鱼船的沉着。他举起杯,这一杯,真要把酒谢青天了,感谢那一轮冰月保佑他度过了险境。
此后,黄俨谨慎了,为摆脱锦衣卫的怀疑,皇上北征前,他还真的就为喝酒来过两次,还真就发现了周围一些形迹可疑的人,后来,可疑的人渐渐少了,他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,有了一种摆脱束缚的轻松。此后,鞑靼战败,自顾不暇,也不再和他联络。事情虽已过去,黄俨却和纪纲结怨,宫里见面谁都懒得搭理对方。
因韩公茂突然病逝,太医院判陈克恭顺理成章升任院使。以他为首的燕邸派虽和盛寅等新人不对付,但对锦衣卫和纪纲也素来反感,皆因锦衣卫触角太长,庄敬、袁江、李春等常来太医院颐指气使,吆三喝四,有一次,大块头庄敬竟明目张胆逼着太医开反方,致一个罪臣在狱中毙命。皇上追究下来,太医被打入大牢,瘐死狱中。
随皇上来北京的太医院使陈克恭着人招呼乔来喜到值房吃茶,故意耽搁了一阵,同时也在思索谁去诊治最合适。殿上昏厥,本不是什么大病,可万一打了脸,皇上怪罪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。思来想去,还是打发燕邸老臣、院判袁宝出诊。袁宝的医技虽然一般,却和皇上关系密切,不管诊治结果如何,谁也奈何不得。
纪纲之昏,一则因惊吓,天威难测,他坏事做尽,总是揪着心;二则身体实在不行。就是金刚之身也熬不住他日夜的无度挥霍,奉旨到北京,他也悄悄带了云儿、月儿两个宠妾,没有女人,他已难以入睡。
袁宝赶过来,轻轻拭去纪纲额上的血迹,敷了药,把了脉,点点头又摇摇头,叫人给他灌了些参汤,工夫不大,纪纲喘了一大口气后睁开眼睛。定了定神,看看周围,确认自己不在大狱,立时有了精气神,也是参汤起了作用,遂扶着乔来喜慢慢坐起,想着皇宫内院不是久留之地,万一皇上过来,再看到他这副熊样,那该怎么好?
主意已定,他拽了一把乔来喜,竟然站起了,拱拱手:“谢谢各位,纪某还有公干。”说着就往外走,踉跄了一下,抓住了黄俨的衣襟才站稳,黄俨厌恶地瞪了他一眼。
袁宝趁机揶揄:“纪大人想着去太医院取药。”“不必了。”纪纲摆摆手,迈着沉重的步子,头也不回地慢慢走了。远望着高大宫阙下甬道上纪纲歪歪斜斜的背影,黄俨哼了一声,表情复杂,说不清是痛恨还是怜悯,抑或是对江河日下者的嘲笑,他似乎是站在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塔上,观察着宫内外的世态万象,重点是看宠臣们的表演。找不到风向标,拿言语搪塞皇上,照这样下去,这条狗的日子也不会长了。他在心里诅咒着,陈瑛死了三年了,该下一个轮回了,下一个待烹的狗,准是他纪纲,不用金忠打卦、袁忠彻推算,二把刀的黄俨就把这点事看准了,死得越快越干净才好,否则,自己永远要提着那份心。
此时的黄俨忽略了,他在为汉赵二王尽心的同时,也被不知不觉地绑在了二王的怪圈上,一旦二人狗急跳墙之时,扔在墙里被痛打的一定是他,打一顿是小事,搭上老命就不是小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