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城外悲歌(2/2)
那死囚歌声不停,每一句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,扯着嗓子,任由鲜血从嘴角不断淌出,混入身下早已汇聚成泊的血水当中。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钰门关的城头,眼中透着眷恋与决绝,似是要把满腔未诉的话语、未酬的壮志,统统融进这歌声里。城墙上的守军们静静伫立,不少人泪光闪烁,牙关紧咬,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兵器,与城外之人隔空共鸣。
终于,临近尾声,那死囚原本微弱的气息陡然一振,用尽最后一口气,仰头怒吼出最后一句。那吼声仿若洪钟鸣响,冲破夜幕,震得众人耳鼓生疼,里头裹挟着无尽的恨意、不甘。吼声落下,他脑袋一歪,缓缓合上双眼,没了声息,唯有那尚在微微颤抖的手,还指着城关方向,仿佛至死都在守护。
一时间,城墙上鸦雀无声,唯有风声呜咽,像是在接续吟唱这未尽的战歌。周桐率先回过神来,缓缓抬起手中长枪,朝城外敬了个庄重的军礼,沉声道:“兄弟,一路走好,这城关有你的一份守护,金人休想踏进一步,咱们定会赢!”其余守军见状,纷纷效仿,一时间,枪尖林立,寒光闪烁,众人无声立誓,要带着这份悲壮与决绝,继续鏖战,直至将金人彻底击退。紧接着,周桐转身,高声喝道:“兄弟们,各就各位,金人随时可能再来,咱们不能松懈!”说罢,守军们迅速散开,回归各自岗位,严阵以待,仿若一尊尊沉默却坚毅的雕塑,静静等候破晓后的又一轮厮杀。
钰门关附近的山谷之中,秦羽率着三千精锐隐匿在此地。
御林军副统领秦羽,出身将门世家,自小在父辈严苛的教导下研习兵法、苦练武艺。秦家满门忠烈,祖祖辈辈皆为戍守疆土、扞卫朝堂洒尽热血,先辈们的赫赫战功铸就了秦家在军中的无上威名,这份荣耀与使命也沉甸甸地压在了秦羽肩头。他身形矫健,剑眉星目间透着与生俱来的英气,一袭劲装常被打理得干净利落,行事果敢,战场上更是杀伐决断,年纪轻轻便凭一身过硬本领,在御林军中脱颖而出,担起副统领这一要职。
他们这三千人全员乔装改扮,混在熙熙攘攘的难民队伍里。他们身着破旧衣衫,脸上抹灰涂泥,竭力掩去周身杀伐之气,乍一看,与真正的难民毫无二致。秦羽面色冷峻,目光却如隼般锐利,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周遭动静,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。
当手下来报钰门关战况时,秦羽正半蹲在一块巨石后,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刀柄。听完汇报,他眼中满是震撼与动容,不禁脱口而出:“这些人,当真都是带卵的汉子!”
言语间,既有钦佩,更有一丝难以言明的酸涩。本以为面对金兵如此凶悍的攻势,钰门关撑不了太久,没成想那些将士竟以血肉之躯,死死抵住一波又一波的强攻,守住城关至今,其间惨烈超乎想象,光是听着,都叫人心潮翻涌、热血沸腾。
秦羽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战场上的画面——城墙上,守军们浑身浴血,箭矢如刺猬般插在铠甲上,依旧挥舞着兵器,嘶吼着扑向敌人;投石车旁,士兵们拼尽全力搬运巨石,累到脱力,有人被巨石拍伤、砸死,立马就有人顶上,毫无惧色;城门处,撞城槌一次次撞击,震得城门摇摇欲坠,守军却用身躯死死抵住,至死不退。这般场景,光是想想,都令人心生敬畏。
想当年,秦羽初次随军出征,虽说也是恶战连连,但相较眼前钰门关的惨烈厮杀,竟都显得有些小儿科。那时的他,初出茅庐,满腔热血,却也因经验欠缺,在乱军之中险些丢了性命,幸得麾下将士拼死相护,才得以全身而退。经此一役,秦羽迅速蜕变,明白了战场绝非逞匹夫之勇的地方,更懂得每一条鲜活的生命背后,皆是家中老小殷切的期盼。可如今,听闻钰门关的战况,往昔那些生死瞬间与眼前的惨烈重叠,心底的震撼翻涌不息。
最初,秦羽还领有一道严令,那是沈渊给他下的:截杀出关的逃兵。在寻常战事里,不乏贪生怕死之徒,战事吃紧时丢盔弃甲、临阵脱逃。可令他倍感意外的是,几日过去,竟无一人从钰门关逃出。山谷口,人来人往,尽是些死囚和民夫中老弱妇孺,偶尔有青壮年,也是护送百姓撤离的卫兵,个个满脸坚毅,脚步匆匆,奔赴后方安置点。
正思忖间,几骑快马裹挟着滚滚烟尘,风驰电掣般朝山谷奔来。马上之人衣衫褴褛,浑身血迹斑斑,有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,面色惨白如纸,却咬紧牙关,手中马鞭疯狂抽打马臀,催促马匹快跑。秦羽定睛一看,便知是前去求救的信使,毫不犹豫地大手一挥,示意手下放行。身旁副官微微皱眉,低声道:“统领,就这样放他们过去?不稍加盘查?万一有诈……”
秦羽摇了摇头:“不必,你瞧瞧他们这模样,满身是血,满脸惊恐,眼中却只有急切与坚定,定是为了搬救兵,无暇旁顾。此时盘查,反倒误了大事!”身旁的亲卫却面露难色,上前一步,凑近秦羽压低声音道:“统领,上头可是下了死令,谁都不能放,哪怕是前去求援的也绝不例外!万一事后追究起来,您这……怕是担待不起啊。”
秦羽眉头瞬间拧紧,目光如炬般扫向亲卫,那眼神犹如寒星,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吓得亲卫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。他顿了顿,神色凝重,缓声道:“我自是知晓军令如山,可眼下是什么情形你也瞧见了,钰门关内鏖战正酣,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丢性命,若拦下他们,援兵迟来一刻,城关便多一分失守的危险,届时死伤的可就是成千上万的弟兄!”
说罢,秦羽抬眼望向几骑快马疾驰而来的方向,马蹄声愈发急促,马上之人摇摇欲坠,却仍拼尽全力驱马狂奔。他们衣衫褴褛,破碎的布片随风舞动,上头沾满的血迹早已干涸,结成暗沉的血痂;裸露在外的皮肤上,伤口狰狞翻卷,有的还在汩汩冒血,滴落在飞扬的尘土中。他们面色惨白如纸,嘴唇毫无血色,干裂起皮,可眉眼间的急切与坚定仿若燃烧的火焰,烫得秦羽心头一热。
眼看马匹就要冲进山谷,亲卫心急如焚,下意识地抬手阻拦,秦羽见状,身形一闪,抬手将亲卫的手臂格开,高声喝道:“让开!此刻阻拦他们,与杀人何异?”声音响彻山谷,带着不容违抗的气势。
马队呼啸而过,骑手们甚至来不及投来感激的目光,唯有领头之人在交错瞬间,沙哑着嗓子挤出一句“多谢”,便转瞬远去。秦羽伫立原地,望着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,久久未动,脸上满是不忍与忧虑。他深知这些前去搬救兵的人,即便逃过这一劫,前路依旧凶险万分,金兵的眼线遍布周遭,随时可能遭遇突袭,能不能活着把援兵带回来,全然是个未知数。
“统领,军令如山,咱们这么做,万一上头怪罪……”亲卫仍在一旁小声嘟囔。
秦羽回过神来,长叹了一口气,拍了拍亲卫的肩膀:“真到追责那一日,我一人担着便是。身为将士,本该保家卫国、护百姓周全,如今钰门关危在旦夕,咱们躲在这山谷,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?我做不到!只盼这些人能有几分造化,寻来援兵,解了城关之困,那一切便都值得了。”
言罢,他转头扫视麾下御林军,目光重新锐利起来,高声喝道:“都给我听好了,检查兵器,养精蓄锐,一旦城关有令,即刻奔赴战场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咱们不能光指望援兵,关键时刻,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守住阵地,别让钰门关的兄弟们孤军奋战!”
三千御林军齐声应和,声浪滚滚,震得山谷嗡嗡作响。